魔变(1/5)
浑厚的钟声在塔楼上响起,一只只洁白的鸽子扑扇着翅膀,从被玫瑰色的晨曦染红了的教堂尖顶上飞出,在湛蓝色的天空中划过清亮的鸣叫声。
教堂的大铁门轰然开启,头发花白的神甫领着一对男女走出教堂,早已在外等得不耐烦的宾客们齐齐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欢呼。
今天,是人类最伟大的法术师范德萨与精灵美女尤丽举行婚礼的日子。早在半个月前,这桩有史以来从未有过的人类与精灵人的婚事,便已轰动了整个夜潭大陆。所有的魔法师、社会名流都主动参加了这次盛会,除了感谢范德萨长期以来四处消灭怪兽,为夜谭大陆做出的贡献之外,这场跨种族的爱情也是吸引宾客们眼球的原因。
清晨的阳光照在范德萨轮廓刚毅的脸上,他穿着金光闪闪的法师袍,龙行虎步,气宇轩昂,手中挽着的不再是冰冷的月光法杖,而是美丽动人的新娘。
“对于各位的光临,鄙人感到万分的荣幸。”
范德萨微笑着向众人弯腰致礼,左手随意挥洒了几下,雨点般的彩色水泡从他的指缝间纷纷飘落,顷刻之间,宾客们的脚边钻出一朵朵鲜艳绚丽的花朵,迎着朝阳怒放。黄褐色的土地变成了锦绣的彩毯,空气中弥漫着沁人的芬芳。
众人纷纷鼓掌喝彩,新娘更是笑得灿烂若花,在宾客们的眼中,尤丽仿佛是个集天地灵秀为一身的精灵人,金色丝缎般的长发,蓝宝石般清澈的眼睛,滑嫩的肌肤就像是雪山上终年不化的积雪,在灿烂的晨晖中透着美丽的粉色。
只有这样美丽的女子,才能配得上英雄般的伟大法师吧。
“范德萨大法师,婚礼仪式是否可以开始了呢?”
神甫恭敬地问道。
范德萨扫了一眼周围的宾客,目光停留在远处:“再等一会吧。”
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突然响起,由远而近,一匹雪白的骏马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中。
马背上趴伏着一个骑士装束的男子,乌黑的长发无力地垂落,遮住了他的脸。苍白修长的右手,兀自牢牢握住了腰间的宝剑。
骏马像一道白色的旋风,对准范德萨直冲而去,围观的人群惊叫着让开一条通道,骏马腾空跃起,瞬间逼到了范德萨的身前。
尤丽失声娇呼起来,范德萨轻轻握住了她的手,注视着疾冲而来的骏马,脸色微微一变。
骏马突然长嘶一声,前蹄刨地,在范德萨身前骤然停下。马背上的骑士身形一晃,眼看就要摔落在地,却被范德萨抢先一步,将他扶起。
骑士直起身,目光停留在范德萨的脸上,嘴角挤出一丝微弱的笑容:“总算来得及赶上你的婚礼,我的老朋友。”
“兰斯若,你怎么了?你的脸色很差,究竟发生了什么事?”
范德萨眼中锐光一闪,沉声喝道。
周围的宾客纷纷骚动起来,这个英俊的骑士,居然是夜谭大陆最负盛名的剑客,十年前和范德萨并肩作战,剿灭了恐怖的吸髓魔族的兰斯若。
兰斯若看了一眼周围的宾客,语声虚弱地道:“等你的婚礼举行完毕之后,我们再详谈吧。”
范德萨用力握了握兰斯若冰凉的手,点点头,对神甫道:“现在可以开始婚礼仪式了。”
神甫手捧一碗清澈的圣水,将祝福的水珠洒在两個新人的身上,尤丽忽然呻吟了一声,秀眉微微蹙起。
范德萨关切地看了一眼尤丽,后者低声道:“圣水洒在身上,有点痛。”
范德萨的眼中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色,天色突然黯淡了下来,原本高悬在天空中的灿烂旭日,不知何时,被一块黑影慢慢遮住。
宾客们奇怪地仰头看天,黑影仿佛是一个恶魔,正一口口地吞食着太阳,周围越来越黑暗,一串发光的亮点在太阳的边缘一闪而逝,整个太阳终于黑影完全淹没,天地间已经漆黑得伸手不见五指。
寂静的黑暗中,范德萨只听到兰斯若低沉颤抖的声音:“当未来的某个日子,当光明被黑暗吞噬,吸髓魔族,将在万物的颤栗中,再一次君临大地。”
范德萨的手忽然变得冰冷无比。
那是十年前,他和兰斯若在吸髓魔族的巢穴中,所见到的魔族圣碑上的铭刻预言。
天空中出现了一轮暗黑的月轮,在它的周围散发着一圈淡红色的妖异光环,直到一个时辰后,一缕耀眼的光芒冲破黑暗,太阳才重新出现在天空中。
宾客们不安地议论着刚才古怪的一幕,人人的眼中充满了莫明的恐惧。神甫手捧圣经,跪倒在地上喃喃祈祷。
尤丽突然惊呼一声,宾客们顺着她的目光望去,才发现兰斯若已经昏倒在地上,不省人事。
兰斯若醒来的时候,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宽大柔软的床上,范德萨手执红烛,坐在他的身边,焦急而又关切地看着他。
兰斯若缓缓坐起身:“我,这是在哪里?”
“我的朋友,当然是我的家了。”
范德萨用力拥抱了一下兰斯若,激动地道:“见到你真是太高兴了。”
兰斯若打量着四周,目光中流露出复杂的神色。桃木雕花的古典家具,墙上悬挂的油画,壁炉内闪动的火光和噼啪作响的木柴声,无不显示着家的温暖。
“你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归宿,这比从前我们四处流浪,餐风露宿的深山荒野,要好得太多了。”
兰斯若抚摸着盖在身上的华丽天鹅绒被褥,有些伤感地说道。
“难道你就从来没有想到过改变吗?”
范德萨幽幽地道:“十年了,还没有厌倦血与剑的战斗吗?”
“是的,十年了。自从我们联手消灭了吸髓魔族之后,已经十年没有见面了。”
兰斯若深深地看了一眼范德萨,转头向窗外。天色漆黑,夜风从半敞开的窗户中闯入,白色的丝绸窗帘幽灵般地飞舞着。
“好了,现在可以告诉我,你究竟发生了什么事?”
兰斯若叹了一口气,慢慢拉开上衣的衣襟,在他的脖颈上,肿起了一排紫色的斑块,就像是被野兽咬过后留下的牙印,显得异常恐怖。
“上个星期前它还是血红色的,现在已经变成了紫色。”
兰斯若抚摸着脖颈,眼神中有种说不出的恐惧。
范德萨身躯一震,紧紧盯着兰斯若脖子上的斑块:“你,你的意思是?”
“吸髓魔族,十年前本来应该早已经灭绝的怪物,又出现了。”
范德萨的嘴唇立刻变得毫无血色,颤抖着道:“兰斯若,你,你能够确定吗?”
“这样的伤痕,除了吸髓魔族之外,还有什么怪物能够留下呢?”
兰斯若面色惨然,苦笑了一声道:“半个月前,我听说夜谭大陆的南荒出现了一条喷火恶龙,残暴凶猛,危害当地的居民。于是我只身前往那里,希望可以消灭火龙,正好也可以用它的内丹作为伱新婚的贺礼。谁料到,在半路上我突然遭到一个人类的袭击,被他在脖子上狠狠咬了一口。”
“被人类袭击?”
范德萨皱了皱眉头:“那个人类是什么样子?”
“外表和普通的人类并没有什么不同,只是在它咬我的时候,眼睛变成了绿色。”
“那它的皮肤?”
“很厚实,虽然看上去和我们无异,但是摸上去就像是厚厚的牛皮。范德萨,你摸摸我的皮肤,现在它们也开始变厚了。”
兰斯若绝望地道:“被吸髓魔族咬过的人类,很快就会发生变异,成为新的吸髓魔族。绿色的眼睛,厚厚的充满褶皱的皮肤,以及尖利突兀的牙齿,不久我就会变成这样的怪物了。”
“啪嗒”一声,范德萨手中的烛台滑落在地,烛火闪动了一下,便熄灭了。
兰斯若激动地叫道:“难道十年前我们没有杀光那些吸髓魔族吗?范德萨,你说过,只要杀光了所有的吸髓魔族,它们就无法再复活。就算光明被黑暗吞噬,这些怪物也无法获得重生。可是为什么现在,它们又出现了?难道十年前,还有几个幸存的吸髓怪物逃脱了我们的捕杀?”
范德萨神色木然地看着兰斯若,双手颤抖着,青筋一根根爆出掌背。
“我并不怕死。”
兰斯若痛苦地道:“在我变成吸髓魔族之前,我会结束自己的生命。可是其他的人类怎么办?十年前,恐怖的吸髓魔族在夜谭大陆上横行肆孽,被它们咬过的人类,都变成了和它们一样的怪物。我真是难以想象,十年后的今天,吸髓魔族再次出现的时候,会造成怎样悲惨恐怖的局面。”
范德萨沉默了良久,才低声道:“根据古老的法典记载,吸髓魔族是一种古老而邪恶的生物,具有奇异的再生能力。只要有一个没有死,其他被杀的吸髓魔族就会慢慢复活。现在看来,记载是真实的了。我想十年前,我们并没有消灭所有的吸髓魔族。”
兰斯若的眼神逐渐黯淡了下来,模糊的往事重新变得清晰。十年前,人类最杰出的一百个骑士和一百名魔法师,组建了一只浩浩荡荡的军团,与吸髓魔族展开了血战。那场战斗血流成河,惨烈之极,他们杀死了上万个吸髓魔族,以及变异成吸髓魔族的人类,而他们这两百个人当中,只有他和范德萨侥幸活了下来。
“范德萨,吸髓魔族的巢穴是你最后检查的吧,难道真的没有发现一个活着的吸髓怪物吗?”
范德萨沉默不语,兰斯若歉然道:“对不起,老朋友,我不该这么怀疑你的能力,当时是我负责外围的捕杀,也许是我的疏忽,让某个吸髓魔族逃了出去。”
范德萨长叹了一声:“先不要着急,兰斯若,让我好好想一想。”
“没有时间了!范德萨。今天黑影吞噬太阳,你也瞧见了。还记得魔族石碑上的预言吧,大量的吸髓魔族将会复活,残害人类,将他们变成和自己一样的恶魔。那个咬伤我的人类,想必也是吸髓魔族的牺牲品。”
范德萨望着兰斯若英俊的脸,忽然笑了笑:“十年了,你的脾气还是一点没有改变,永远想着别人的安危,从来不顾及自己。”
兰斯若握紧了腰间的星辉宝剑,沉声道:“我的剑也没有改变,它和从前一样的锋利,一样可以在临死之前,杀光所有的吸髓魔族。依我看,复活的吸髓魔族现在并不多,趁它们没有全部复活以前,将这些恐怖的怪物尽早铲除!”
范德萨缓步走到窗前,凝望着外面深沉的夜色,一轮残月悬挂在清冷的天空中,闪动着微弱的寒光。
“每逢月圆之夜,所有的吸髓魔族会相聚在魔族的巢穴中,这是它们的天性和传统,还有七天,就是月圆之日了。”
范德萨喃喃地道。
兰斯若点点头,道:“所以我要立刻赶往它们的巢穴,范德萨,你,你现在有了妻子,还能像从前那样无所顾虑地和我一起战斗吗?”
范德萨的脸上露出奇怪的神色,他走到兰斯若身边,低声道:“你跟我来,我的老朋友。”
范德萨带着兰斯若走出房间,对面是他自己的卧室,范德萨轻轻推开门,尤丽正独自一人睡在床上,她穿着浅蓝色的丝绸睡衣,睡得很熟,清丽的脸上兀自挂着甜蜜的笑容,似乎沉浸在一个美梦当中。
“真是一个惹人爱的纯洁天使。”
兰斯若悄声道:“我可真羡慕你啊,范德萨。”
范德萨的眼神很复杂:“尤丽也很担心你的情况,要和我一起为你守夜。我施了魔法,才让她暂时睡去。”
兰斯若低叹道:“范德萨,依我看,你不用跟我去吸髓魔族的巢穴了。你不像我,孤身一人,四处漂泊。你有一个美丽的妻子,有了自己温暖的家,不能再像从前那样去冒险了。”
范德萨微微一笑,轻轻带上房门,向屋外走去:“你的星辉宝剑依然锋利,难道我的月光法杖就生锈了吗?这十年多来,我时常怀念和你并肩作战的日子。”
屋外清冽的空气让兰斯若精神一振,放眼望去,四周是黑黢黢的山林,树木纵横交错,组成了一张巨网,地面上绽起了盘根接错的树根,和低矮刺人的荆棘。各种粗壮的大树上缠绕着长须一般的藤萝,树干上密披了一层苔藓,显得极为幽静深邃。
范德萨的家,就孤独地坐落在山林的怀抱中。
兰斯若的脸色突然变了,他望着远方犬牙般参差的山谷,骇然道:“这里难道是?”
范德萨面色阴沉地点了点头,走到屋前一块凸起的东西旁,用力擦去了上面厚厚的苔藓和污泥,一块刻满了字的石碑出现在兰斯若的眼前。
“当未来的某个日子,当光明被黑暗吞噬,吸髓魔族,将在万物的颤栗中,再一次君临大地。”
兰斯若默念着石碑上的字迹,浑身因为震惊而不停地颤抖:“为什么,范德萨,为什么你的家,要建造在昔日吸髓魔族的巢穴中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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